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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季思终于把那件袍子从卫景桓身上扒了下来。

    房里很静,只能间或听见一点点细微的呼吸声。

    卫景桓忽然不声不响地转过了身去,以背冲着她。

    他穿着白色的中衣中裤,肩膀很宽,由脖颈到腰部的肌肉线条流畅而迷人,像蛰伏在暗处蓄势待发的豹。

    他的声音低低闷闷地传过来:

    “天晚了,你若不洗沐的话,就先休息吧,明日起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卫景桓朝着床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飞快地转过来,迈开步子,与方季思擦肩而过。

    他带起一阵风。

    卫景桓大步向外走去,目光并不落在她身上,而是平视着远方某处:

    “我去外间书房睡,你若有事就来叫我。”

    “晚上注意安全。”

    他走得很急很快,似乎是在逃避着什么。方季思觉得很奇怪。

    她微微加大了声音,喊道:

    “等下——!”

    卫景桓堪堪停住了脚步,但他没有回头。

    方季思迟疑着:

    “明日,有人会来检查检查吧?侯爷睡在书房,传出去只怕不好听。”

    她常听话本里说,新婚第二天会有专人来拾走带有新娘落红的白布。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肯定是会有宫中的嬷嬷亲自过来。

    她已经做好了让一切自然发生的准备,为什么他却要出去睡?

    是嫌弃她吗?

    卫景桓依旧没有回头。

    他听见她称呼他为“侯爷”。

    他有点不舒服。

    叫哥哥还更好些。卫景桓想让她改口。

    但他现在已经不敢去面对她。酒醉后他终究很难控制住自己。

    那些属于男性的丑恶欲望,会玷污了她。

    他最终只说:

    “我会处理。”

    卫景桓走了。

    方季思呆站着,好一会才发现方才她脱下来的那件卫景桓的艳红喜袍还被随意地扔在床边。

    她把那件袍子拿开,又慢慢脱了裙子,摘了头钗头饰,除了鞋袜,躺到床上去,用大红喜被把自己罩起来。

    被子上的些许谷物滚落到地上,脆脆地响。

    房间里仿佛还残余了几分酒气。

    方季思忽然有点低落。

    虽然一直害怕,一直忐忑,但他真的走了的时候

    自己却觉得惋惜。

    毕竟是一辈子一次的新婚之夜啊。卫景桓却用了这样随意又轻率的态度来对待。

    为什么要结婚?

    他真的喜欢自己吗?

    难道他是别有用心吗?

    方季思躺在陌生的床上,想起明日,就很头疼。

    她并不知道明天该做些什么,毕竟上次她没等喜娘把话说完就草率地走了。

    本来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她还可以在晚上问卫景桓,顺便再打探一下他的父母、家族情况,却没想到他喝醉了,还直接就走到外间书房去睡。

    这一天闹腾下来,两个人说的话统共加起来都不到十句。

    怎么办呢

    忽然又想起姐姐的事。

    姐姐在新婚之夜发现丈夫另有心上人,而她深爱着他;

    她则是在新婚之夜被丈夫甩下。

    而且,她也有点点喜欢他。

    方季思觉得心里憋闷得有些难受。

    自从得知婚讯以来,到今日正式完婚,已有整整一个月。

    然而一切依旧模糊得像是梦境般不真实。

    也许一觉醒转,她还是那个尚书府的二小姐。

    而不是什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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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季思在睡梦中被摇醒了。

    她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了看四周。

    天还未亮,窗外暗沉地惊人,正是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候。

    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她感觉到有人从床边钻进了被褥中,那声音窸窸窣窣。

    冷风从被端窜进来。

    方季思瞬间被吓得睡意全无。

    她瞪大了眼睛去看那人,却发现是卫景桓。

    他居然过来了,在这个时候。

    他俊秀的眉眼离她那么近,就在一息之间。

    而她睡眼惺忪。

    方季思忽然有一种错觉。

    她觉得他们仿佛已经相爱很久,而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早晨,他们从同一张床上醒来,相互对视。

    卫景桓身上夹杂着皂角的清爽香气。他散着黑发,锐利的眉眼似乎也柔和下来。然而那双眼是清醒的,漆黑深邃,一如此时的夜色。

    卫景桓说:

    “思思,你听我说。”

    方季思茫茫然点了点头。

    睡意被一丝丝抽走了,她渐渐清醒过来。

    卫景桓说了一段很长的话。

    方季思自打认识他以来,还没听过他说这么多话。

    他的声音很低沉,哑哑的带着一点点磁性。

    “那日在街上,你问我受伤的事,我答得很敷衍,是因为担心隔墙有耳。我的确要回朝,但本来远没有这样早,也没有这样草率。”

    “先前在漠北草黔,军营驻地,李延探听到有人要夺|权|策|反。我为免打草惊蛇,就瞒了众人独自潜回京城,想探探皇上的意思。”

    “但是我还在路上,就受到了伏击。对方下了重本,派的三十个人一应俱是武艺高强的死士,我拼死拼活才逃出一条命来。”

    “后面我一路逃到奉覃寺,就见到了你。”

    方季思听到这里,心漏跳一拍。

    他是要表露心迹吗?

    方季思小心翼翼地看过去。

    只听他说:

    “我当时送你玉佩,就已经想好要定下终身了的。”

    他的容貌隽丽而深刻,侧脸的线条如刀砍斧凿一般。

    方季思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披着铠甲执着剑的样子。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却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头,很紧张似的。

    他并不是擅长甜言蜜语的那种人。

    方季思感觉到心跳得厉害。

    她已经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那是谁要害你?”

    卫景桓望过来,缓缓说:

    “我不知道。事情发生的很快,况且李延是脑子一根筋通到底的武人莽夫,我开始时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方季思皱了皱眉,说:

    “那你这样一走,军中失了主帅,局势不是更乱?”

    卫景桓说:

    “其实我并不是主帅,我年纪还不很够。自从耳崖战后,李宣铮就被皇上革了职,现今掌权的是他先前的副手温符,只是有时候我会帮着做些决策,这也算是军队内部公开的秘密,但外人可能不是很清楚。”

    方季思一路听下来,却总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追问:

    “你那日伤重成那样,现今真的康复了吗?”

    卫景桓点了点头:

    “不妨事。”

    方季思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她决定先不去管这些复杂的事情。

    她又转了话题,随口问道:

    “那你的爹娘呢?你是随他们去的漠北吗?我什么时候去拜见他们比较好?”

    卫景桓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一抖一抖,鼻梁高挺而笔直。

    “我爹很早便去了,我都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叫卫千山,是江湖中人,而娘是随我去的草黔,她身子弱,不很适应那里的气候,到了没一年,就染了肺病。”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其实还是有很多疑问,但已经不适宜再问下去。

    方季思只觉得自己做事太唐突了。

    然而卫景桓似乎有着洞悉人心的本事。他挑了挑眉,说:

    “没事,这些都过去了,你没有说错什么——没有什么是我不能与你说的。”

    “明天早上一切有我,放心。你现在先睡吧,天还早呢,是我不好,这么晚过来打搅你。”

    卫景桓一直注视着她。

    他的话有理有据,这让方季思想不到反驳的理由,她只好先闭上眼,假装自己准备“睡了”。

    然而她睡不着,也不想睡。

    今晚的卫景桓与他前些阵子阴沉寡言的样子完全不同,他有礼又温柔,还是万中无一的貌美权重,不知会是无数闺中女子的理想婚配人选。

    但是方季思不由在想,这样的礼貌和温柔究竟是他本性如此,还是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客套呢。

    她虽然没有恋爱的经历,但总也知道,亲密的爱人之间,不应当如此的有礼而又疏离。

    就好像此时他睡在她的身边,她却不敢触碰他。

    他们之间有一条清晰的界限。

    这让她很膈应。方季思想消融掉这条界限。

    也许可以问一下新亭?毕竟他们都是男人,男人应当能理解男人;

    或者,她可以试着多向他撒撒娇?听说男人都吃这一套。

    啊,还有那个隐在暗处的敌人。

    方季思想,她也许能帮到他。

    毕竟她不想再看到他受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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