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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驳斥悖谬
陈兴汉最后关于被请吃饭的这几句话和憨厚的表情引起了会议室众人一阵轻松愉快善意的笑声。
温雅表面上平和松弛，心里却大感触动，她惊异地看着陈兴汉，不禁暗自称道。她不得不佩服陈兴汉精辟的阐述和雄辩的口才，而且把招聘残疾人这件看似平常的事情上升到了国家政策、政府责任、社会稳定和福利事业的高度，还提出了最能打动人心的仁爱慈善的人文概念，他又能理论联系实际，深入浅出，微言大义，口若悬河，纵横捭阖地讲明了这件事的可行性和必要性，说得令人无法辩驳。温雅突然想到，如果通过招聘残疾人来华美商厦工作这件事，就可以使华美商厦的供水提前半年批下来，这真是一条绝妙的捷径啊！表面上看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实际上是走了一条捷径，而且是堂堂正正、理直气壮的，又能赢得社会的普遍赞誉和大众民心，真是一举多得。唉！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陈兴汉是怎么想到的呢？这个陈兴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说他有城府，可以说他深不可测，神秘幽邃，像个深沉老到的谋士；说他胸无城府，可以说他坦诚直白，简单幼稚，像个稚气娇憨的孩子。这就是北京爷们儿吗？这就是曾经的共和国军人吗？这就是中国男人吗？温雅有点弄不明白了。从表面上看，陈兴汉的样子是那么的单纯憨厚，他的眼睛是那么的纯净清澈，看不出他是有这种大智慧、大谋略的人啊？尤其是当他说到吃了红烧肉、炸酱面时表露出来孩子般喜不自禁天真无邪憨直的样子，至于的吗？不就吃了一顿红烧肉炸酱面吗？就美成这样了？不过他那样子倒是挺可爱的。温雅不禁心生敬慕。温雅的大脑高速运转，快速的思索着……
副总甲语气缓和地问道：“陈先生，刚才你说这件事已经成功一半了，是吗？如果我们大华公司同意接受了你的方案，请问，华美商厦的供水什么时候可以批下来呀？”
“是啊，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呀？”众人附和着。
陈兴汉自信地说：“是的，我是这么说的。什么时候能批下来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也是我非常关注的结果。现在，我再一次肯定的、负责任地说，如果大华公司同意聘用残疾人，并且积极配合、全力支持我继续进行下一步的工作，那么，从今天算起，一个月之内就可以批下来。”
众人听了，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交头接耳、叽叽喳喳高兴地议论了起来。
陈丹伊再一次担忧起来，唉，这个陈兴汉怎么能这么说啊？这不是说大话吗？这不是授人以柄吗？说话也不给自己留点回旋的余地，真是个愣头青。不行，应该让他纠正过来。陈丹伊一脸严肃地看着陈兴汉，小声责备埋怨地说：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啊？这时间是你可以确定的了的吗？你自己着急有什么用啊？不要乱说话，说话是要有根据
的，是要负责任的，懂吗？”
陈兴汉一脸无辜的表情，有点委屈小声地说：
“我、我没乱说话呀，一个月应该没问题的。本来的嘛，我知道我自己着急是没有用的，是张副局长和唐姨他们着急呀，他们比我们还着急呢，他们怕我们这边变卦放空炮，当时你不是也都听到了吗？你以为我这儿吹牛说大话呐吧？好妹妹，别自己心里瞎嘀咕，哥哥心里有数，放心吧，啊？”
副总乙：“好，陈先生，如果在一个月之内华美商厦的自来水批下来了，我请你吃红烧肉，管你吃个够。”
副总甲：“对对，我请你吃炸酱面，正宗老北京炸酱面。”
陈兴汉听了顿时两眼放光，高兴地说：“那好啊！那咱们现在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们可别赖账啊？”
办公室主任：“不会的不会的，陈先生，我可以给你作证，要不然让他们两位老总现在给你写个承诺书。”
这几个男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陈丹伊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几个男人，觉得他们真是挺可笑、挺好玩的。这是怎么啦？男人怎么会这样啊？刚才还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锋芒相对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差一点就起动手来了。说着说着正经事怎么跑题说起红烧肉、炸酱面来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什么跟什么呀？唉，这个陈兴汉，有的时候真是不成熟、不稳重。这样不行，看来以后我得多管着他点，不能让他不管什么场合都天马行空、信马由缰、无所顾忌的乱说、瞎说，他不怕现眼我还怕丢人呢。
温雅微笑着看着这几个男人像是相识已久的铁哥们儿似的热闹的东拉西扯着，看到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心情自然也就轻松了一些。此时，她在心里已经心悦诚服的接受了陈兴汉的方案，并且决定要全力的支持他。但是，其他人能不能完全接受呢？还会有不同意见吗？时间不等人，今天必须要有个行与不行的最终结论。想到这里，温雅拿起钢笔轻轻地敲了敲会议桌，声音柔婉又略带威严地说：
“好了好了，请你们几位不要扯远了，以后有时间你们再讨论红烧肉、炸酱面的事情。现在我们还是说回正题，关于公司能不能招聘残疾人这件事，谁还有什么意见或是建议？赞成的和反对的意见都可以讲，畅所欲言再说说吧。”
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探询地看着温雅，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异议了，就等着她最后来拍板决定。
丁琪一直没有说话，当她第一个知道了陈兴汉、陈丹伊的做法后就明确表示出不屑和反对。但是，现在公司的几位领导怎么却被慷慨激昂、能言善辩的陈兴汉说得理屈词穷、哑口无言了呢？而且好像都愿意接受陈兴汉的方案。为什么温总一直都在认真的倾听，却不发表任何意见呢？其他几位领导都已经说过了，都没有驳倒陈兴汉。温总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求别人发言呢？这是不是在暗示我呀？丁琪想到，我是温总的秘书，在大华公司里地位显赫，身份特殊，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作用与副总、部门经理相比不相上下。在今天这种场合，在公司重大问题面前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显然是不妥的，我应该谈谈自己的意见，看他陈兴汉如何回答？要他陈兴汉知道，这里是大华公司，而不是他陈兴汉的个人演讲台。丁琪环顾默然无语的众人，声音柔婉地说：
“陈先生，刚才你说了这么多确实有道理，我表示赞同，也完全理解，也许可以接受。但是，你要知道，深圳有很多需要工作的正常人，尤其是年轻人，我们为什么不用他们反而要聘用残疾人呢？我们大华公司和华美商厦毕竟是商业赢利企业嘛，我们这里不是福利院、更不是救济所……”
“啪！”陡然变色的陈兴汉右手重重地拍在会议桌上，气愤地站了起来，他脸色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睁，蔑视着丁琪。众人都被陈兴汉的神色和举动吓了一跳，惊诧惶惑地看看陈兴汉，又看看丁琪。只有温雅仍然面色平静，仍然优雅地微笑着，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陈丹伊双手紧紧地抓住陈兴汉的手臂，小声急切地劝阻道：
“哥，你冷静点儿，啊？哥，别急，坐下坐下。”
其实，此时温雅的心里已是波澜涌动，只是她的性格和修养不致让她在遇到任何突发事情的时候会轻易的表露出内心的喜怒哀乐。但是她马上又想到这下要坏事了，丁琪的不当之语把陈兴汉惹恼了。下面他会怎么样？他会说些什么呢？他会怎么说丁琪呐？丁琪啊丁琪，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你真是说话不是时候，说话不是地方。你这不是没事找事、自找麻烦吗？你等着瞧吧，看陈兴汉怎么训斥你，真是个傻丫头。唉，弄不好把我也得搁进去，那样我才冤呢。
陈兴汉坐下后气得呼呼地喘着粗气，心里燃起一股怒火，他不屑地瞥了丁琪一眼，正颜厉色、激愤冷峻地说：
“唉！没想到，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深圳名声显赫的大华公司里会有这种薄情寡义的人？我万万没有想到，在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大华公司里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会说出这样丑陋龌龊的言语，我感到羞耻和难过。丁小姐说的话我并不觉得奇怪，社会上有些人也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分明是把残疾人当做包袱、累赘，甚至是多余的人。这是对残疾人生命的不尊重，是对他们人格和尊严的不尊重。”
陈丹伊：“哥，你可能误会了，丁小姐不是那个意思。”
陈兴汉：“是吗？但愿是我误会了。不过换一个角度想一想，也不能说丁小姐的话一点儿道理都没有。企业确实不是、也不应该是福利院、救济所。但是，应该担负的社会责任、公德道义是同样的。所以，我要问的是，我们在座的各位如果家里有一个残疾人的儿子、女儿或是兄弟姐妹，你还会这么想这么说吗？！或者你就是个残疾人，你还会这么想这么说吗？温总，丁小姐是你的秘书，她说的话能代表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吗？我觉得应该不是吧？温总，我的北京老乡，我为你们大华公司里有这样感情冷漠、不近人情、缺乏同情仁善之心的员工感到不解和遗憾。”
陈丹伊嗔怪道：“这跟温总有什么关系啊？哥，你怎么能把温总给扯进来呐？你别乱说话啦。”
陈兴汉像是没有听到陈丹伊的劝阻：“丁小姐，如果你的内心能像你的容貌一样的美丽俊俏，那么，我们这个社会就会多一分春天般的温暖，少一分冬天的冷漠；多一分亲人般的关心爱护，少一分薄情的轻视侮辱啊。”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安静得连一根头发掉在地上都能够听得到。所有的人都在沉思着，接着埋怨责备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了丁琪。羞愧难当如坐针毡的丁琪求助地看着温雅。温雅面无表情，如置身事外似地看着陈兴汉，她知道这个时候陈兴汉一定还有话要说，也许会更严厉更尖刻，而且谁都拦不住，谁出面解释、谁出来阻止，肯定会招来一场更大的暴风雨。索性就让他都说出来，看他怎么驳斥这种想法和言论？这对心里同样有这种想法的人会是一个严正的警告，或许对以后招聘残疾人工作的开展会有所帮助。
陈丹伊知道丁琪的话固然不对，但相信她一定是无心的，社会上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她不应该在这个场合、这个时候说出来，甚至根本就不应该说。为了不使丁琪难堪、为了不使温雅尴尬，陈丹伊打破沉寂，带着哭腔说：
“哥，别说了，啊？求求你别说了，咱们走吧，啊？”
陈兴汉苦笑着看着陈丹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好、好，我不说这个了，我说别的行了吧？我再说几句话咱们就走。”陈兴汉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请原谅，刚才我有些激动。我不应该那么说丁小姐，是我信口胡言，本来我也无权对任何人求全责备，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嘛。不同的人对某一事物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也是正常的。现在请允许我再耽误大家一点时间，我想谈谈我的想法和感受，算是临别留言吧。我姑妄言之，你们姑且听听，再任由你们反驳贬斥。”
“不要这么说嘛。陈先生，有话请讲。”
“是的，理不辨不明嘛。陈先生不要有什么顾虑。”
“谢谢。我是这么想的，残疾人是不幸的，但是他们生长在今天这个改革开放、越来越富裕的时代又是幸运的，现在有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仁爱之人更加关注、关心残疾人的生存、生活和工作状况，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伸出援手去扶持帮助他们。其实，残疾人的身体虽然是残疾的，但是他们的思想和精神却是健全的，他们有着与正常人同样的生活追求和美好理想，有着与正常人同样的人格与自尊。虽然有的时候他们很脆弱、很敏感，那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被别人无端歧视和误解所表露出来的不应该有的反应，他们不愿意被时代和社会所抛弃。所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以残疾病弱的身体与命运顽强不屈的抗争。难道这不值得我们正常人去尊重他们吗？我们不应该去主动善意的帮助他们吗？他们有的是先天残疾，有的是后天残疾，但是他们没有一味的抱怨这有什么不公平，只是默默的接受了这个不幸的现实，默默的承受着生活中的种种不便，仍像我们正常人一样的热爱生活。也许残疾人比我们正常人更坚强、更豁达，用自己残弱的身体承担着生活重担和精神压力，也许还要承受不该有的歧视，甚至嫌弃。其实他们没有过高的奢望，没有不切实际的要求，只是希望能够拥有与正常人同样生存、工作的基本权利，而不想成为社会的包袱、家庭的累赘，或是被有些人视为多余的人。他们不需要怜悯和同情，最需要的是应有的人格和尊重，同时也需要一份工作，那怕是卑微的、低下的，只要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就满足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那样伸出援助之手帮他们一下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对待自己亲人似的帮助他们去实现为社会、为别人做一点贡献的愿望呢？为残疾人的父母、家人减轻一些精神压力、心理负担和经济窘迫而得到一些轻松、愉快和欢乐，这一切是你们大华公司完全可以做得到的嘛。”
说到最后，激情难抑的陈兴汉说得禁不住声音哽咽，双眼噙满了泪水。
陈兴汉直抒胸臆、发自肺腑、慷慨激昂、语重心长的一番话令人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会议室里人们的内心感受到一种无法阻挡、前所未有的仁义大爱的强烈洗涤与彻底净化。温雅听得泪眼迷蒙，陈丹伊也在悄悄地抹眼泪。其他人都默默无语，完全被陈兴汉的话深深打动了。所有的人不得不站在更高的层面，以全新的视角去重新思考做成做好这件事的重大意义和深层次的价值，以及由此产生的深远影响。
此时的丁琪羞愧难当，感到无地自容，她的肩背不停地抖动着，双手紧紧地捂着脸无声啜泣。
温雅震惊了，她完全没有想到陈兴汉有着如此炽热饱满、细腻高洁的情感；有着如此爱憎分明、刚直豪爽的性格；有着言辞激切、逻辑缜密的语言表达能力；有着撼人心魄、催人泪下的感染力。看着陈兴汉刚毅温厚的脸庞，挺拔伟岸的身材，正义凛然的神态，昂扬激越的情绪，听着陈兴汉口严心慈的话语，张弛疾缓的语速，抑扬顿挫的语调，温雅为之感动，由衷的钦佩叹服，陈兴汉不愧是北京爷们儿，不愧是曾经的共和国军人，不愧是中国男人。同时，温雅内心深处多年平静的角落微澜泛起，温润着沉寂已久的心田。
陈兴汉接过陈丹伊递过来的纸巾擦去脸上的泪水，大口地喘了一口气，看着温雅略带失望而又无奈地说：
“温总，该说的我都说了，还办不办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不要勉强。耽误了大家这么长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该走了，其实早就该走了。温总，还有各位，再见了。”
陈兴汉、陈丹伊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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