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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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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露天茶铺点了一杯竹叶青,边喝边赏江景,脑子却一刻不得停歇。业务往来,儿女情长,如电影般回放,令人焦躁不安。转眼天色黑尽,面前的手机悄无声息,就知和吴倩约会无望。按照我对她的了解,这妮子绝不会冒险来渝。现实是不折不扣的矛盾体,人人都在亲情与爱情间徘徊,当两者无法兼备,工作成为挡箭牌。今天是周三,吴倩身为银行职员,岂能说走就走。

    “老板,结账。”惆怅中起身付完茶钱,却意外接到吴倩的电话,说她赶到浦东机场,可惜票已售罄。我死活不信,说别玩花样,你肯定在家。吴倩故作生气,嚷着让我听波音747起飞的声音。竖耳倾听,话筒那头轰隆作响,但我仍持怀疑,手机功能日新月异,背景声作假已非怪事。刘浩卖过山寨版,有一款可存八十个背景声,个个比赵本山还会忽悠。出差在外碰上老板查岗,若自己藏匿桑拿会所逍遥快活,即可切换至喧嚣背景,大言不惭地说:“正在街上搞地摊式搜索呢!”我拷了几个进手机,有次陪刘浩蹦迪,吴倩来电普查行踪,我慌忙跑到门外,捂着手机说在家看“刘德华”版射雕。吴倩满腹疑惑,我立即做了一次背景声切换,泻立停广告刷地跳了出来。此后又遭遇两次险,一次是在川美打麻将,旁边端坐罗小米,剥着瓜子问搓麻的精髓打法是不是死战到底;另一次是在天籁村唱歌,陪酒小姐声甜音美,问我合唱《知心爱人》还是《甜蜜蜜》。两次我都临危不乱,俱都巧妙作了应对。

    自己有犯罪前科,别人有仿效嫌疑,自然不会轻信。我隐晦说出疑点,吴倩呸了我一脸,用一千个理由辩证,以此证明她很无辜。两人连信任都没了,无疑是最悲哀的事,先前心只凉了半截,一番折腾后半截也凉了。气呼呼挂断电话,第三次世界冷战提前上演。俗话说夫妻床头打架,矛盾可用亲昵化解,交合完毕重归于好。我和吴倩分处异地,还不具备实战探索的条件。经济泡沫人心浮躁,红男绿女急于求成,今天还是陌路人,明天即成比翼鸟。吴倩和我循序渐进,有时间磨合磨合情感基础,并非看场电影就床上欢的性泛滥,这点让我深感骄傲,精品难得糟粕易手,持之以恒,吴倩早晚是我的人。

    男女清纯与烂贱,其实只有一步之遥。大学好友刘浩,河南商丘人氏,龅牙扁嘴,中等身材,两颗门牙比黄金闪亮,据说是因当地水质导致。六年前刘浩单纯如纸,恋上一位陕西女孩,同样的黄牙扁嘴,条件旗鼓相当,也就没人闲话。但这厮天生胆小,人家在花园里搂抱,他最多牵牵女友的手,冒胆吻过一次嘴巴都没对上号。那时周大炮已和外校女生开房,偶尔带回宿舍过夜。我和刘浩有色心无色胆,实则是从小接受过传统家庭教育。岂料迫于家庭压力,毕业后刘浩性情大变,他和现任老婆闪婚,从相识到床头呢喃,前后只用一周时间。2008年深秋的一天,新郎刘浩笑里藏刀,举止并无传说中的幸福。这厮有完美主义趋向,我深知他苦衷于自己是童男,望别人也是处子。当在场嘉宾送完祝福,我不按常理出牌,问他啥时学会快刀斩乱麻,这厮仰脖喝下半杯红花郎,说你不急人家急,你不吃人家吃,咱俩早跟不上时代步伐咯。

    夹上业务包回家,老妈正腌制咸菜,听我开门关门,头也不抬继续忙活。老妈虽出身在地主家庭,但因旧社会重男轻女观念的遏制,从未踏进学堂门一步。大字不识的她,嫁进城靠售咸菜维持家庭开销,这些酸不溜丢的玩意,她一度视为掌上明珠。我有时忍不住幻想,某天坐上一定位置,作何也得颁她个“中国最勤劳妇女”或“全国贤妻良母十佳新人”奖项。老妈卖咸菜这些年,从仅仅认识村里的几十口,发展到这座欲望都市的上万人,进步神速令人吃惊。去周围各大菜市场的路,她差不多走了千百回。

    往沙发上一躺,我朝老妈喊了一声,她低低地嗯了嗯,意在知道儿子已下班归巢。我在心头兀自叹息,这时罗小米来电:“今天秦老板过生日,小的们等着盛宴款待呢!”心头腾的一酸,不等我找词解释,罗小米来势汹汹,“老实交代,你娃在哪里逍遥?”我苦笑着忙加纠正:“啥子逍遥快活,那都是有钱人干的。”罗小米浅笑不迭:“你这副臭德行,信不信有人破你色戒,省得自诩谦谦君子。”我顺水推舟:“你老有胆来破,鄙人倒可考虑考虑。”罗小米颇为羞涩,抛来一句“老不正经”装聋作哑,暗示她现在仍清纯如初。

    认识罗小米九年了,关系比黑铁还硬,虽曾有好感无数,但因彼此追求迥异,大学未毕就让现实抹杀。想当初年少懵懂,大学女新生也都矜持,找男友只品外貌不看钞票。上大二标准全变,班上女生无论美丑,在师姐“学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蛊惑及教授“物质是基层建筑”的影响下,个个从理想主义过渡到拜金主义,罗小米便是其一。2002年秋季运动会,罗小米着超短裤跨栏,用力过猛挣破裤裆,露出红灿灿的小叉裤,风头直盖声名显赫的刘翔。男观众喷血不止,一矮男看中罗小米,迅速展开攻势,两人竟一拍即合。我甚是疑惑,动用关系多方打听,得知该男皮撩嘴歪,背景却十分了得:老爸有两间糖厂,老妈是开发办主任。矮男靠抄袭考上重点,父母宴请土豪劣绅,收礼金两百万,为其豪购一辆奔驰。我那时特别郁闷,看罗小米趴在奔驰窗口微笑,心头五味杂陈,想如今孟姜女都死了,只剩秦风找寻墨尔本翡翠。有时我坐在水池边发愣,常假设水若再深些,跳下去会不会淹死。

    罗小米坐了两年奔驰,男友就因惹是生非惨遭报复。行凶者是一名小混混,家徒四壁又好上网,主谋出三百劳务费,他便用菜刀将矮男砍成厉鬼,后被绳之以法,连自己的小命也搭上。事后我曾臆测,罗小米若跟了我,无缘醉生奢靡,至少能得到长久性福。

    一阵胡扯,罗小米邀约喝咖啡,听那硬生生的口气,并非为祝生而来。打车直奔观音桥步行街,赶到时这妮子倚坐窗边,柳眉低蹙愁云满面。照旧打了声招呼,我说:“能不能笑笑,你笑着才美。”“怎么个笑?苦笑、媚笑还是嘲笑?”罗小米直勾勾地盯着我,神色秋波暗含,令人心旌荡漾,却又让人头皮发麻。我侧身点燃一支龙凤,打趣道:“笑不出就哭吧。”话毕罗小米小嘴一扁,两行清泪顺颊直下,正觉手足无措,罗小米沉下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实不相瞒,我——我今天离婚了。”“今天是良辰吉时,少跟老子开玩笑!”我惊得险些跳起来。罗小米苦笑不迭,呷了口番茄汁,掏出化妆盒描抹一番,不屑应道:“这世道结婚离婚多正常啊,今天办红证明天拿绿证,一场游戏一场梦。”不知作何安慰,我亦苦笑不迭,怔了怔问她:“是不是因老公出轨?”“别在老娘面前提他。”罗小米激动不已,话说着拿上外套就走,我屁颠颠跟上:“你这是去哪?”罗小米转身拽住我的手:“走吧,咖啡太苦,果汁太甜,咱们喝酒去。”

    高下渝州屋,依山傍石城,诗中山城雾里都,在江北银座酒吧,两个失落人凑到一块,以酒相伴无话不谈。接连碰了几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就喊自己不行了。罗小米媚眼含情,娇声道:“二十八就喊软,上了四十咋办。”内心腾窜热流,忽觉这妮子艳若天使,我冷不丁戏谑:“别在错误的时间挑衅勾引,钢铁好坏火炉炼了才知。”罗小米撇撇嘴:“我看你就一堆废铁,倒退五十年,早拉去大炼钢铁了。”话音甫落,彼此不约而同灿笑,罗小米笑着笑着就哭,哭着哭着趴在了桌上。搀着罗小米走出酒吧,腥臭的水气扑面而来,醉意如风起云涌。这妮子神志不清,我只好拦了辆的士,打算将她送回住地。一路上罗小米闭口不言,一副难受得想吐的样子,我紧紧地搂着她,无意间触及那对高耸的胸部,手心腾然一颤,以为正搂着远在上海的吴倩。出租车司机是明眼人,也不问我们去哪,深踩油门直奔南滨路,及至君豪酒店才问:“老师,去酒店还是回家?”我想征询罗小米,回头见她寐若睡兔,心一横对司机说:“停君豪门口。”